薛臣艺
男，1983年生，曾在《广西文学》《红豆》《佛山文艺》《椰城》《中国青年》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现居南宁。
红蘑菇又称红菇、红椎菌、大红菌。在我们那里，人们叫得最多的是红椎菌、红菌。我喜欢红蘑菇这一叫法，觉得“红蘑菇”这称呼可爱又魔性，很带节奏。一夜间破土而出的红蘑菇，像一把红红的小伞，立在松软的泥土当中，顿时给落叶铺就的山岭增添一抹抹喜庆的色彩。
故乡的山很多，但长满野生红椎林的山岭并不多，也就两三座而已。至今无法人工栽培的红蘑菇对生长环境要求极高，多生长于深山野林中湿润高温的腐质层中。红椎林满足了红蘑菇这一生长特性，所以在故乡的山上，长有红椎林的地方才有红蘑菇冒出来。
每年端午节前后，红蘑菇才开始生长，但生长期不是很长，大约一个月不到。到了鬼节，也就是中元节前后，第二批红蘑菇才会长出来，这一批比前一批量会多一点。一年当中，红蘑菇也就长两批而已，显得异常珍贵。
作为天然野生高等真菌，红蘑菇素有“菇中之王”“中国纯天然高等野生山珍”之美称，是闻名世界的食用菌之一，营养价值和食疗价值都特别高。据介绍，纯天然野生红蘑菇富含维生素B、D、E，并含有其他食品中稀少的尼克酸，以及微量元素铁、锌、硒、锰等。食疗价值包括养肺、抗癌、养血、补血、活血化瘀、祛水肿、补精神、强身体、有益肾虚腰痛，红蘑菇炖鸡蛋对肺部接触性癌症病变的效果较佳。经常食用则有益肠胃，可防感冒、消化不良、肝硬化、抗癌和儿童佝偻。在福建，红蘑菇常用于补血，给产妇及贫血者食用，效果尤佳。
红蘑菇纯野生采集，产量极低，属于“物以稀为贵”品种，因此价格高昂，如今网上一斤售卖六百多元。福建老板到我们那收购的话，品相好的话，一斤收购价也会给到四百多元。当然，这是烘干后的红蘑菇，才会这么值钱。
我最早吃到红蘑菇，是在小学三年级那年。那一年，我在外婆家附近的小学上学。外公那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但为了赚钱补贴家用，依然骑着他那辆老式自行车到附近的村落收取刚摘下不久的生的红蘑菇回家烘干，然后拉到一个叫龙门镇的地方，卖给在那里集中收购的福建老板，以此赚取其中的差价。这么珍贵的红蘑菇，外公和外婆一般是舍不得吃的，往往到了收尾的时候，才留一些较差的煮来吃，仿佛庆祝似的。那天晚上，喝着外婆煮的红蘑菇汤吃着鲜美的红蘑菇肉，我的喉咙涌入一股股芳香，全身从未感觉到如此舒畅。那种全新的通透的味蕾感，至今仍飘荡在我美好的记忆里。
那时候，我们那里长有红蘑菇的山，谁都可以去采摘，谁摘得到就归谁。所以，红蘑菇长出来的时候，附近村的小孩和大人常常起早摸黑到山上采摘红蘑菇，主要卖给像我外公、舅舅那种收购红蘑菇的小商贩。有些小孩，一天能赚到五六十块钱，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了。我有几位表弟，为了采摘山上的红蘑菇，凌晨四五点便起床了，骑着自行车到山脚下，然后兴奋地爬到山上，一个一个地采摘刚冒出来的红蘑菇。因为能赚到钱，不管起得多早，他们都不喊累，每天都保持兴奋的劲儿往山上冲。很可惜，我一次都没有去过。我那几个表弟也曾叫我跟他们一起去摘山上的红蘑菇，说是能赚一大笔零花钱，我却没有去，具体原因我说不清楚，可能不想那么早起床吧。
在我们那里，收购零散红蘑菇，再拉到龙门镇卖给前来收购的福建老板，最早是由我二舅做起的。他很有经济头脑，人又勤快，早年靠做这行挣了不少钱，大概一年能赚一两万块吧。看见二舅做这个赚了不少钱，大舅和小舅也跟着做起来。就是没想到，我那位很少做生意年过六十的外公竟然也干起了这一行当，骑着他那辆二十八寸的老式自行车在附近的村庄晃悠，收一些零零散散的红蘑菇回家里交给外婆烘烤，等攒够一定数量了，再拉到龙门镇卖给前来收购的福建老板。那时候大舅和二舅已经分家出去了，小舅还跟着外公外婆一起吃，所以有时候，外公收购的红蘑菇没有那么多的话，就会让小舅帮他一起拉到龙门镇卖给守在那里的福建老板。
有一次，刚好遇上假期，小舅骑自行车拉他烘干的红蘑菇到龙门镇卖给福建老板，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去。我问要多久才到，小舅说大概一个小时。我觉得好奇，也就跟着去了。那天太阳挺大，骑了一个小时还没到，我问小舅还要多久才到。舅舅乐呵呵地说，快了快了。我从来没有骑过那么长时间的自行车，脚都踩累了。问了两次小舅，也就半个小时之后，小舅才带着我来到龙门镇的街道上。
龙门镇位于浦北县南部，对于我和小舅来说，属于外县的地盘，那里盛产红蘑菇，吸引不少福建老板千里迢迢来到那里定点收购。福建老板一般住在宾馆，收购来的红蘑菇一袋袋堆积在宾馆的房间里面。
在一家宾馆楼下停好自行车后，小舅提着两大蛇皮袋烘干的红蘑菇敲开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没穿上衣的福建老板打开门后，一股红蘑菇的香味散发开来，因为房间里面堆着一袋袋红蘑菇。小舅打开袋子，福建老板看过红蘑菇后，给了一个价，小舅嫌少，让他加点价。福建老板不肯加价，小舅没有卖给他，拎着红蘑菇下楼，转到另一家宾馆，卖给了另一位价钱给得高一点的福建老板。
卖完红蘑菇后，小舅请我在街上吃了一碗猪杂粉。看我年纪小，女店主开玩笑说，跟着大人上街，是为了吃粉吧。我的自尊心好像受到伤害似的，顶着烈日我骑了一个半钟的自行车来到一个陌生的镇上，绝不是为了吃一碗猪杂粉，而是好奇，为了体验生活才跟着小舅一起来的。
我家离外婆家很近，骑自行车十几分钟便到了。但最初那几年，我们村的大人和小孩从不到山上采摘红蘑菇。直到我上大学那年，我们村和隔壁村才开始争着霸占我们那里盛产红蘑菇的那座山。那座山叫做麓鸡肚，一年产出的野生红蘑菇可以卖十几万块钱，对于我们那里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隔壁村和我们村同姓薛，是从不远处的一个曾被河流淹没的村庄搬上来的。那个村庄离麓鸡肚近一点，所以隔壁村认为麓鸡肚这座山应该归他们所有。我们那里原本有不少人的，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因为隔壁镇修了一个很大的水库，水位上升，不少人的房屋和农田被淹没了，只好搬迁到隔壁镇那里，所以留下了一些没有主人家的山头。麓鸡肚这座山可能就是这样成为无主之山的。我表弟他们当初也是到这座山采摘红蘑菇的，估计附近村的不少大人和小孩都是抢着到这座山采摘野生的红蘑菇卖给我二舅、大舅、小舅、外公这样的小商贩。
我们那里，除了麓鸡肚这座山盛产红蘑菇外，还有一座叫大肚岭的山也长出不少野生的红蘑菇，一年可以卖四五万块钱。这座山的主人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已经搬迁到隔壁镇了，因为跟我爷爷关系比较好，所以把这座山转给我爷爷看管和使用。
自从尝到采摘红蘑菇卖给福建老板这份甜头后，我两位弟弟也不想到珠三角那边打工了，而是留在家里，守着爷爷交给他们看管的大肚岭，等红蘑菇出来了，就守在山上采摘野生的红蘑菇用自建的烤炉烘干，然后卖给前来收购的福建老板。
红蘑菇确实是好东西，品尝过一次，大概终生都忘不了其中的味道。每一年，我都很期待，弟弟从老家带给我的红蘑菇。年幼的儿子也很爱吃红蘑菇，他知道是叔叔送给我们的。这样，他对两位叔叔的感激之情，就会更加浓厚，有点像他爱喝的具有浓浓香味的红蘑菇汤。
